•  三余广学 百战雄才 ·林凡

    “三余广学,百战雄才”这是我仔细品读了玉田先生画册以后,对他所作的品断。玉田先生入室受教于潘絜兹先生门下,孜孜矻矻地学习了二十余年。而今战绩煌煌,确实是个“百战雄才”。要说我了解他,也的确了解他;要说不了解,也确乎没有深入过他的艺术天地。这次他的六部彩绘连环画,四套邮票,和数不清大量工笔人物画册,摆在我书桌上,我感到我的面前竖起了一堵大墙。他利用一切用的着的时间,去学、去炼、去广泛涉猎、去刻苦创制,把自己打造成了“雄才”。“三余”古称冬者岁之馀,夜者日之馀,阴雨者晴之馀。我没有长时间地和玉田先生在一起生活,但中国工笔画学会成立前后的这一段时间里,我真切地感到他利用了一切“三余”的点滴时间学习、生活和创作。这种韧性、这种毅力、这种精神是令人感佩的。
    我和玉田先生认识二十多年,时至此日,才真正走进了玉田先生这座艺术大庙,见识了很多东西。承德有著名的“八大庙”。说句比附不伦的笑话,他的艺术是承德的第九座庙。
    我知道玉田先生长期在承德工作,我到承德参观,联系工作,总想去看看他。我前后去过承德三次,八大庙建筑的惊人神秘气势,避暑山庄颇具江南神韵的湖光山色,在在我都十分神往。但三次于京承之间奔波,都没有见到老朋友玉田先生。三叩承德画院,也不得其门而入。
    玉田先生神秘玄渊吗?不!他是个十分质朴的人。以往二十来年,曾好几次在潘絜兹先生家见过他。那是他在艺术上请益潘老,看老先生在画案上摊开的大量敦煌临本前如春雨润禾般娓娓而谈他当年临摹敦煌壁画的经历与心得。而玉田先生则诚惶诚恐,对老先生谦恭备至。我住在肖家河时也见过他。那是他应我的邀约,为台湾慈济纪念堂画佛像稿子。他的作品整饬工细之至,而且对佛教艺术竟是那样的熟稔,那样的虔诚,那样的认真。那种深入地研究描绘的工作精神,着实令人难忘。后来,画稿送到台湾,台湾证严法师还说过:这是有佛性的人才画得出来的。另外一次是在一个大型画展上见到他,他一见面就送给我一件珍贵的礼物,----------他自己画的“避暑山庄邮票册”。
    设计邮票是一种特殊的行当,要进入设计邮票这个领域是很难的。别小看这方寸之作,可真是一个特殊的领域。不是一般画人能涉足入内的。一个画家能被选中去画一枚邮票,就是很了不起的事。玉田先生居然“连中三元”连续设计发行了三套邮票,其中有一套还是中国和德国联合发行的。2008年他的第四套邮票《颐和园》问世,又在第29届全国最佳邮票评选中获奖,这可不是时下炒作出来的结果,是真材实料的事。
    三次到承德,三次造访不遇未免失望,但三次从多个侧面,领略了他的艺术神彩。只是仍旧是片断的,不完整的。
    最近一次,是玉田先生让我对他的作品进行点拨,他把他以往出版过的画集、画册和彩绘连环画萧玉田专辑,一大摞都摆在我的书桌上,这回,可真的看仔细了,从画上就“如面故人”了。
    眼下,中国工笔画和水墨画、水彩画、版画、油画,已经大不相同了,格局新了,气度大了,品相多了,格调高了。任何事物的兴衰、变化、都是周而复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回轮换。唐宋时期,谈画,都是直截了当地指工笔画中那些花了很大功夫“制作”出来的重头作品。到了元明以后讲究笔情墨趣的意笔兴起来,工笔画渐渐式微了。建国以后,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工笔画反过来渐渐向主流画派靠拢,能登堂入室了,能以大比例入主展览了!目前,国家兴盛了,社会生活起了变化,人们需要那种对社会生活能适应,对社会变革能作某种较能直接反映的艺术,需要用对社会凝聚力增强能起作用的艺术,来适度改变那些过分沉缅于微吟低唱、顾影自憐、宣泄自我,过分强调个人意趣的艺术占主体的艺术格局。而工笔画家以自己的顽强劳作,使自己的作品适度地对社会生活进行干预,工笔画本体也随之焕发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据粗略估计,画工笔画的人数和画意笔画的人数,大约是1:10;他们创作出来的作品数量和写意画作品数量的比就大到1:1000。但工笔在艺术史上会流传下去的可能性却要大很多。年复一年,工笔画群体逐渐在壮大,在提高,在发展。这是肯定的。
    玉田先生作为老一辈的工笔人物画家为工笔画扩大阵势,拓展局面,提高艺术水准,有很大贡献,是不容忽视,不容低估的。这次,要我就玉田先生的作品说些话,我觉得首先要提出他的艺术的几个重要元素来加以分析。谈到玉田先生的工笔画,我感到他那不同于从西画写生模式开始的艺术模式,他的线的作用很突出,是从装饰的角度,从书法的“写”的方式化出来的。他的线从篆、隶、金石文字出发,加上受益于临习过的元明以来的大型壁画、水陆画,最后又益以陈老莲、任熏、任颐等人的作品,演绎成他自己的风格。他的线十分肯定,很有弹性,不完全从属于形,但又十分强调线对形的作用。从玉田先生各个时期的作品来看,前期的作品受宋元壁画的影响很明显。后来,更接近陈老莲、崔子忠、任熏、任颐。近期的大型作品《开元宴乐图》,雅正高古,浑穆大气,尽管人物多,场面宏伟,构图结撰更绵密精湛,然而,作品中线的主体作用更加明显,更有力度,更有装饰意味。这和杰出的工笔人物画家叶毓中有异曲同工之妙。玉田先生注重绘画语言装饰性的秩序美、韵律美,后者则更具有象征性,更具有江南“竹枝词”似的艺术美感。玉田先生的作品,即使是小幅的诗意图或连环画,也仍然有一种庙堂之气。后者却更显现出一种江南园林似的轻盈妙曼之美。
    研究玉田先生的工笔画,可以看出他的艺术轨迹,是受惠于古代壁画,水陆画,这一点很明显。他不同于从西画写生入手的模式,作品中人物形神的提炼和线的作用以及用墨赋色是沿着自身的美学需要凸现的。他特意着意于使线依存于“写”,依存于书法中先秦金石文字,汉魏隶书魏碑的笔意和感觉。又归结于宋元书法和壁画的流畅和开张。他一方面痴情守望传统精神,一方面又在当代语境中不断寻找新的视觉元素。作品笔法于飘洒中见谨严,敷色在绚丽中求幽雅,线描的条理性与赋色的装饰性相得益彰。而从写生入手的工笔画家,人物画的十分精确,写实。他们的情调、意绪是标志在彻及肌里的精确和深度的刻划。这些画家像何家英、李爱国、李永文等都属于这方面的代表。后来的黄援朝、桑建国、王冠军、宋彦军,以及南方年轻女画家罗寒蕾等,都是这方面重要传人,重要作手。他们是当代青年生活的重要关注者。至于饶有丝路佛文化意蕴的唐勇力,对南方少数民族生活特别关注的陈孟昕等就都是这方面的重要代表。今后,他们可能会在这些特殊领域中拥有更多发展余裕。
    另一类工笔画是淡化线,甚至连形也模糊了。一切都融化在一种朦胧的意象中。这些作品都讲究整体形的游移和幻化,讲究特殊的诗意的捕捉和表现。有的人受西方绘画的影响更深,他们把西方童话和现实生活中的那种特殊的诗意表现移置过来,作为创作的某种终极目的。如果换一个角度研究他们的目标,还可以感到他(她)们把自身生活的描绘注入一种理想的优美和温馨,使他们自己的创作具有一种唯美的青春意象;而使接触他们作品的受众,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惬意。这些画家像韦红燕和更年轻一些的女画家徐华翎等,都属于这个体系。
    至于像玉田先生等专门描写古代生活的老一辈的工笔人物画家,(包括李乃蔚先生,许勇先生,王绪阳先生和与玉田先生风格十分接近的孟庆江先生,乃至专门描绘汉唐边寨风情的谢振瓯先生以及完全深入到唐人诗意画中去精心创制,取得了卓越成就的叶毓中先生)他们上承潘絜兹,刘凌沧、黄均先生的馀绪,强调色、线的诗意表现,强调民族艺术风华在各个不同方面的张扬和突破,使工笔人物画得到前所未有的昌盛。这种意义,我希望在美术史中应该得到充分地肯定和标举。所有这几位老画家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成就。玉田先生的创作成果多,涉及范围广,坚持这方面创作的时间长,探索问题深,其意义自然很突出。
    这些老画家都各有各的代表作:比如李乃蔚先生的《黄帝战蚩尤》、许勇先生的《郑成功收复台湾》、王绪阳先生的《黄巢入长安》诸作都很动人,但无法一同类比。倒是叶毓中先生的《唐风图》、谢振瓯先生的《大唐伎乐图》、和玉田先生的《开元宴乐图》,三幅画,选题差不多,画的都很好,都是装饰性力作。但坚持到现在,玉田先生仍能在巨幅创作中,作这样精心地擘划,作这样戮力的冲刺,这就是“雄才”。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在承德画院,中国工笔画学会,都身兼重任;政协、人大的政务尤其繁重,而玉田先生总是优容其间,黽勉以赴。爱好书画的人对他“有求”,他总之“必应”。他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有责任对社会作最好的回馈。聆此,真令人感佩之至。由于他创作好而且勤,1991年和1999年,他两次荣获了劳动模范的称号。好啊!劳动模范艺术家,听起来,真叫人动容!应该说,在这几位画风既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工笔人物大家中,玉田先生上承下继的脉络比较清晰,他本人在丹青事业上所体现的传承作用,是一个工笔画发展的好例证,如果从艺术发展史的角度考虑,玉田先生的艺术,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绕过去的一座标志性的牌坊,一座大殿,像承德的“普宁寺”一样的一座大庙。他的作品精美,他的创制精神,他在色、线、画面结构上的传承和创作态势是很少有人可以与之比肩相论的。
    这几天,春花初放,春水方生,玉田先生到碧水庄园来小坐,我们谈文论画,侃天说地,这些年相交深了,谈话多了。可从未见到他抹煞别人,标榜自己,他总是那样纡缓地自纾心曲,决不张扬。能如此者,当今之世,有几!送他上车,我思忖良久,竟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嘱托!          

    本文作者简介:
    林凡:原中国工笔画学会会长,现任中国工笔画学会名誉会长,解放军美术创作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