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的眼神穿透谁的画卷
    《中国彩绘连环画集锦.萧玉田专辑》序
    白 德 成

    冬天温暖的夕阳,总是早早的斜照着那一片陋巷。放学后,用棉袖口擦一下清冷的鼻涕。手里紧紧的攥着温暖的二分钱硬币,赶紧往陋巷的尽头跑。可以对折成长方形的书拍子就神圣的躺在那儿的墙根。用橡皮筋崩住的上百种封面,常常挑得我眼花缭乱。两分钱租两本小人书常常要挑半个多小时。我的童年,就是在这种小小的黑白线描的无声画面中流失了。
    八十年代末,那片陋巷被拆除了。随后返迁户都分了楼房,母亲家在三楼,四楼搬来一位清癯、文雅的书生一家。半夜,总能听到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徘徊的脚步声。后来知道他是画画的,叫萧玉田。
    讶于时间的漫步,谁的画笔刺破谁的思绪,谁的眼神穿透谁的画卷?我早已经习惯了玉田兄的看似冷淡的相对无语,可他一旦和任何人说话都会认真地凝视对方的眼睛。然后才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看法。于是那些宁静的思绪,拈手可来的学识,就会悄悄地感染你、打动你,让你不得不惊讶于他儒雅的学养。你不曾关注的物象,在他随意的诠释下,都会有会心的一笑。
    九十年代初,我在鲁迅文学院作家班结业的当天,下海经商。闯荡海南四年后回到家乡办起了当时最大的酒楼。在酒楼的大厅里,我请玉田兄随意画一幅表现朝鲜族风情的画面来装饰我的大堂。此时,玉田兄已经是蜚声海内的工笔画大家。让我吃惊的是,他主动提出创作一个高1.22米、长4.88米的巨幅工笔重彩画-----《长鼓舞》。我的欢欣鼓舞暂且不说。接下来的十几天,我陪着他,看他:起稿、勾线、开脸、敷彩------然后,一群明眸善睐、长裙飘逸的朝鲜族姑娘在墙面上舞动、盘旋,呼之欲出。仿佛嘭嘭的长鼓声、唢呐声、阿里郎的歌声就震响在你的耳边。我为他尊重我的民族而神情肃穆!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工笔画创作的精湛现场。随手一勾的线条如流水宛然而下,屏息静描的眉目却顾盼生姿,大笔涂抹的重彩如云似霞-----我惊讶于他惊世的才华,但我更感叹于他的操尚!十几天的现场,他就要两样蔬菜佐餐,从来不让我加菜。巨幅画幅完成的时候,我提出酬谢。他严辞拒绝说:“为朋友们画画,我从来不收钱财,感情是钱财所不能交换的”。
    一个名画家,做到如此,且不因自己的名声鹊起而有所改变,谁可做到?就在我敲打这篇文字的前几天,我与玉田兄的朋友们小酌。席间,又一下子答应了三位朋友的索画。曾经为玉田兄的彩绘连环画《画说红楼》画稿拍过反转片及合作过邮品设计的王强真诚的说:“萧老师,您的〈承德普宁寺和维尔茨堡宫〉的邮票初稿,当初送给我了,现在我意识到了它的价值,我觉得应该送还给您,这些珍贵的初稿资料可是您的一笔宝贵财富啊。”玉田兄正色说:“送给朋友的东西,那有要回来的道理”!
    要知道,身为中国工笔画学会副会长和中央文史馆书画院研究员的萧玉田,早已跻身当代大名家的位置。一代工笔画大师潘絜兹故去后,作为他的入室弟子,玉田兄秉承了恩师的技艺品行,并且在智慧的灵动上、意象的神怡上的探索已经紧步恩师,无出左右。最近,他正伏案创作长达三米半的工笔重彩巨作《开元宴乐图》,其画雍容典雅,富丽堂皇,大气冲盈,神逸象外,令人赞叹。当然,奠定玉田兄画坛位置的不单单因为他的“致广大”的鸿篇巨制,其小不盈尺“尽精微”的连环画作品特别是彩绘连环画精品亦令业界专家交口称誉,令拥趸们爱不释卷。在如今连环画收藏热的持续升温中,连环画已经成为五大收藏宝藏之一,而大画家的原创手稿列为重中之重。2005年春季,沪上一位大家的一套连环画手稿拍卖成交价竟达到1100万元的天价。近几年七、八十年代时画家的黑白连环画手稿拍到10万,20万的也不鲜见,玉田兄的画也早已“以万论尺”。我知道他入选全国美展的一套工笔彩绘连环画原稿,在全国连环画评奖中获奖后曾有海外收藏家追着以每幅500美金的价格收藏未得应允。谁知某杂志社用其原稿发稿后,其中的六幅竟如黄鹤杳去。因为编辑是朋友,玉田兄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淡然一笑了之。一套曾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首发式的中外联合发行的邮票,其手稿被收藏界视若拱璧,而玉田兄大大方方的送给朋友,朋友欲送还竟还拒绝。
    我以为这种品行不能用高风亮节、卓尔不群这些俗句子来注脚。究其细微根本,这其实是他面对喧嚣的名利场,以平和恬淡默默维护着一个画家的高贵的尊严。这是他骨子里的文人气节所致,又是长久徘徊在古诗词里濡染的诗人情结的纠缠所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但与李白不同的是:不是“销愁”,恰恰是让朋友们共同分享他创造出来的美妙画境的快乐!
    任何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欲念,没有比丹青的诱惑来的彻底。他只有在色彩和线条之间才会释放所有的执迷。因此,高贵的品行还原到画品里,本是拈花一笑的自然。
    我不想说玉田兄的使他名声大噪的三套邮票,以及在人民大会堂首发式上的风光无限。美伦美奂的精美图稿,让众多的收藏者趋之若鹜。也不想说他的造诣极深的学术专著,曾被潘絜兹先生高度赞誉为:“学习工笔人物画的宝典”。而我,只想收藏一点童年的有关那条陋巷的回忆,舒缓的释放我们那个年代的中年人的“小人书情结”。
    任何事物都有盛极必衰、衰极渐起的循环。我儿时掌中的黑白画面的小人书,早已变成今日孩子们掌中的手机、掌中的电脑构成的大千世界。现代人意识里对待艺术品的态度已经达到了苛刻的地步,连环画似正淡出人们的视线。但精品,当代大家的精品,具有收藏价值的雅俗共赏的连环画精品却永远在人们的关注中,视野内。
    连环画的诞生是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化而诞生的,它是和文字符号同时发展演进的。关于连环画的雏形,一般都说是汉代的洛阳西汉墓室壁画中的《二桃杀三士》。我以为上古时的岩画所刻画的表现渔猎、搏杀,走兽,祭祀、歌舞的连续画面应该是连环画的发端。而彩绘连环画当首推北魏的敦煌壁画中描绘的佛教故事。第一次把诗歌艺术变成画面艺术的是六朝的杰出画家顾恺之。七步成诗的曹植空有绝代的横溢才华,心上人被哥哥夺取,一辈子都生活在抑郁中,只能借助神话和寓言,在想象的空间与挚爱的人相会。这就是杰出的诗歌《洛神赋》。顾恺之用春蚕吐丝,春云浮空的画笔,一幅幅连续的画面语言,诉说了一个缠绵悱恻、黯然神伤的爱情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连环画的历史沿革到了今天,彩绘连环画终于占据了连环画领域的主流地位。但不知为何,一些从连环画走来功成名就的画家似乎总在回避自己画过连环画的历史,而玉田兄却从不讳言自己从连环画起家。他说,正是因为长期从事连环画的创作,使他练就了敏锐观察生活的本事,练就了扎实的构图能力和造型功夫。
    我欣喜的看到:是玉田兄别具匠心的把撒尼族长篇叙事诗《阿诗玛》熔铸成凄美动人的工笔重彩连环图画,举重若轻的把千古绝唱的古乐府诗《孔雀东南飞》衍化为回肠荡气的画面故事。 曹雪芹的《红楼梦》也在玉田兄的笔下变成80幅精美极致的《画说红楼》。随后就是《刑天战神》、《李后主》、《赤壁之战》-----或惊天动地、波谲云诡的神话传奇,或哀婉欲绝、天涯遗恨的爱情故事,或龙争虎斗,纷纷攘攘的历史演义尽被摄景移情、传神写照,无不宛在眼前。
    玉田兄的画作中我最偏爱《孔雀东南飞》的彩绘画本,因为少时曾熟黯背诵的古乐府诗,让老兄的纤纤入微的画笔把我似曾相识的意象全部梳理出来了。第六幅新妇起严妆被迫休走的时候,含朱丹的口中却是一低头的叹息,似乎画面三尺周围都笼罩一层戚色。画面和诗意的融合,大概就是“梅逊雪色、雪输梅香”的两种艺术形式的关系吧?
    “灵祗待之以致飱,幽微籍之以昭告”-----锺嵘《诗品》。本来,作为诗人我无权诉说玉田兄的画品。恰恰是玉田兄在他的彩绘工笔画中诗意的灵祗、诗意的幽微打动了我。
    艺术的感觉是没有形式的界限的,画品和诗品是相通的。比如说明沉静澹远的艺术境界时,论诗的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说: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论画的黄钺在《二十四画品》中说:瑶琴罢挥,寒漪细流。记得玉田兄曾向我说过:“一个诗人可以不会画画,一个国画家不能不懂诗”。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感觉这是一个画家可敬的骄傲和可贵的自负!
    好诗是意境中有声的画,优秀的中国画是意象中无言的诗。玉田兄在努力的追求这种附着在灵魂上的东西。试图让提纯的生命,让凝视的目光,抵达那个蓦然回首的灯火阑珊之处。
    信受奉行,是以为记。
                                                  
    2008-1-12于德成斋

    序文作者白德成简介:
    著名诗人,
    河北省作协诗歌创作艺术委员会副主任,
    河北文学艺术研究会副会长,
    世界华人实力书画家协会副秘书长。